论“中”

孔子

 有一些道理，是横遍十方（不限地域）、竖穷三际（不限时代）都不能违背的，比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因果律，比如“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的因缘法。此谓之“真理”，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超越其外。其实我们每一天都生活在真理之中，能够觉省并顺应之，人生就会安详自在、一团光明。不能认知且违背之，人生就会颠倒舛错、一团漆黑。放眼儒释道三家的教化要点，笔墨口舌难以道尽，用一个字来高度概括，那就是——“中”。虽然“中”的具体含义有所差别，但莫不用这个“中”字来代表其心法、原则、功夫、境界。

做学问、搞艺术、经纶世务、待人接物、修养身心，皆在于求其“中”而已矣。如孔子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后世赞为得诗歌或音乐之“中”。如项穆《书法雅言》云：“法书仙手，致中极和，可以发天地之玄微，宣道义之蕴奥，继往圣之绝学，开后觉之良心。”对“中”的推崇可谓无以复加。无论诗词歌舞、琴棋书画、园林建筑、医学武术，自验或赏评他人之造诣几何，就看是否得“中”，所谓中道、中和、中正、执中、守中……许多与“中”有关的概念耳熟能详。

其实“中”并非高不可攀，可以说，它是一个永恒真理，也是平常事，是本具的良知与良能。打个比方，它就好比自己家里面的旧东西。得“中”，就是找回了自家故物，原本就是自己的，原本就有的，并非另外添置一些新勾当。得“中”可谓得“道”，得道就是回到家中稳坐，一切都在，不需要到外面辛辛苦苦寻觅。换句话说，飞走动植，前世今生，都本具同一个理体，都是平等的，然而由于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出现偏差，与理体（心性）不相应，所以失其“中”，迷其“道”，好像在梦里一般，认假作真，白受冤枉。醒来的我，回想梦里的我，惊愕之余，或许要哑然一笑。

其实许多时候，我们都在求“中”、用“中”，“中”的性能经常会灵光一闪，但我们缺乏认知、提炼、升华、总结，并且用“一以贯之”的精神，使之成为人生的主旋律，成为中心思想，用来指导人生事业。譬如说炒菜，为了吃得可口，我们都希望既不咸也不淡，因此撒盐的时候就会小心谨慎，尽量撒得不多也不少。这就是求“中”。在这里我们会自觉地求中，但到了其他的场合或领域就不一定有这个自觉了，对分寸的拿捏、对火候的控制、对轻重的把握、对利害的权衡往往有失偏颇。我们在职场中，会努力去平衡与上下级、同级的关系，作为领导者，会努力平衡内外各种关系，获得众人的尊重与爱戴，此为用“中”。但是某一天在路上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那人不道歉，因此与其大打出手，此为失“中”。

以修炼内家拳道而言，有诸中而形诸外，得于心而应于手。内在的意气饱满且均匀布满全身，特别是尾闾中正，保持百会到会阴的垂直线，无论何时，中定劲不丢，所谓“心不贪身不过，心不缩形不瘪”，二人对待，能够得机得势，粘随合拍，化打自然。此为得“中”之气象。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一气贯串，无微不至，立如秤准，活似车轮，无过不及，随曲就伸，此为得“中”之神韵。致虚守静，可谓求“中”之路径。阴阳相济，可谓入“中”之殿堂。至于具体用功之方法，则因人因时而异了。古人云：“规矩可以言传，神妙必由悟入。”但能辨得一个“中”字，神妙即是平常，修身立命、养生技击皆尽于此，吾辈应当深思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