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真不容易,连续不断地搬家,又要应付江湖比武。父亲倍受生活的打击和折磨,所到之处都抱着与人为善的态度,拜访当地的老拳师。不愿与人为敌,更没说过别人的拳不好。只想安安静静地传拳。父亲说天下武术是一家。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长处,不然就不会流传到今天。在郑州教拳也有人踢场子、比武。记得当时有一个姓商的回民练心意六合拳,武艺高强,在当地很有名望。非要和父亲比个高低不可,父亲一再谦让,可是那个回民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我实在气不过,就瞒着父亲找到那个人,对他说:“你和我父亲比武,还不够资格。要比咱俩比。”我们约好了时间。第二天,我按时赴约,双方打了个平手。我当时才十几岁,自认为自己练的还可以,为父亲做了件事儿,很高兴。可是刚到家,就被父亲打了我一嘴巴子。父亲说:“没经过我允许,谁让你去的。”我知道父亲担心我,可我还是感到很委屈,我又没有败,没给父亲丢人。这件事情估计是张茂珍在我比完武之后告诉父亲的。父亲一直埋怨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对方是个成年人,又是当地有名的武林高手,手特别黑。而小胖(我的小名)是个孩子,万一打伤了怎么办?”江湖险恶,实际上是人心险恶。 父亲既要教拳,维持全家的生计,又要刻苦练功。特别是内功的修炼,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六九年,我刚回到北京,上小学一、二年级。有一次半夜起来,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把我吓了一跳。我站在那里仔细一看,原来是父亲在打坐,练静功。从那时起,才知道家传功夫中有打坐的修炼。父亲让我赶快睡觉。父亲从上海传拳回来以后,因为失去了工作,心情非常不好。血压开始升高,又无钱治病。只有靠打坐来调养,一打坐,血压就下来了。这是我听父亲说的。 在艰苦的岁月里,父亲好像有预感,怕家传功夫失传。一九七一年,父亲经常带我从果子巷到崇文区东便门东南角在火车道旁边练拳、教拳。父亲骑车带着我去,冬天顶着风非常吃力。我记得七二年有一次父亲早上去教拳,叫我在家擦桌子,扫完地再去。可能是由于练拳过度劳累,我竟然睡着了,因为我没起来,旷课了,没听他讲拳。父亲回来狠狠打了我一顿。父亲也真不容易,有一次在练功时,不小心碰得脚趾甲整个都掀开了。后来化脓,他用自行车车轮使劲儿压自己的脚,用手把脚趾盖儿给拔了,抹上紫药水。后来脚上又长了“鸡眼”,我三哥陈小星找了个江湖郎中给父亲看脚,管吃管住。但必须治好才行。后来那个野医生也不敢给治,偷偷溜走了。在那个年代,家庭由于经济困难,看病花不起钱。只有用土方法自己治,治不好就忍着。父亲到了晚年,身心憔悴,贫困交加。有一次从外地回北京,在北京站下了火车,离家还很远。可是身无分文,连两角钱的公共汽车票都买不起,只好步行回家。真是大丈夫也有穷途末路时,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父亲崇高的人格让我敬佩。父亲对待传统文化实事求是的态度,更让我受用一生。指导我练拳和做人。对待爷爷传下来的拳法技艺,一招一式从不敢更改。他经常对我说:“咱们家的东西,是多少代人流血流汗得来的。是多少代人智慧的结晶。是几千年传统文化的延续。我们继承都有困难,练不到一定境界,都理解不了,更不要说去更改了。在练武上,今人的功夫无法和过去相比,怎么敢对过去的人创造的拳艺说三道四,妄加评论呢!你爷爷的功夫比我强的太多,咱们只有好好学的份,应该对以前的东西抱持敬畏的态度,不能有丝毫的篡改,否则就是欺师灭祖,使传统的东西失传。有些功法我们不理解不要紧,传给后人,等将来科学发达了,自然能解开其中的奥秘,也算我们对后人做出贡献了。如果我们改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祖传的文化精髓就会在我们手中中断。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后代。小胖,你记住,即使我将来不在了,你也不能有丝毫的更改。”所以我现在教拳,主要是靠回忆父亲怎么样教拳,自己从来不敢“创造”。 我在跟父亲学拳时,练错了就挨父亲揍。我的手指有时都被父亲用棍子打得出血。当时练的太苦,父亲要求过于严格,都想自杀,不想活了。自己曾经想,一旦跑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可是我往哪跑呢,小小年纪跑出去又能干什么呢?只好再回来继续练拳。现在武术界有些人谣传,说我把父亲所教的拳改了!这可能吗?真是无稽之谈!我学过的东西,他们没学过,这倒是真的!所以要想进入高级境界,必须打坐。人们常说,“穷习文,富习武”。我练拳时,刚吃了三碗饭,五分钟就又饿了。那是在八几年,练完拳没饭吃,我就跑到姑姑家去吃。那时营养跟不上,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我父亲身高只有一米六二,但父亲的功夫我却学不到那种境界。二百多斤重的人,在他手里像扔皮球似的,一拍就扔出去了。我虽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但仍感到神奇,不可思议。因为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其中有很大的距离。父亲对待武术,历来是实事求是,即不夸大,也不缩小。有人传说他会轻功,他说“轻功我是学过,但并不是像人们传说的那么玄,腿上绑铁瓦,挖坑往上跳,跑木板上墙,扒房檐上房,滚胯翻墙是可能的。但练百步穿杨,隔空取物,是练不成的。贴墙挂画,是在墙角旮旯,平面根本挂不上。身体不接触,意念打人更不可能”。当年在上海教拳,就有其他派别的太极高手能发凌空劲儿。但在父亲身上试手,就打不动。没有丝毫作用。 父亲生前家庭生活也非常不幸,自从父亲失去工作,母亲就和父亲离了婚。我妈让我选择跟谁,我说我跟父亲。以后父亲再没有娶。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自从跟父亲练习太极拳,慢慢的好了。是太极拳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由于离开父母时年龄太小,所以父亲的轮廓在我的脑中是一片空白。回到父亲身边后,照顾父亲的重任便落在我年幼的我身上。为了照顾好父亲,我便到姑姑陈豫霞家,和姑父学习做饭(当时姑姑家距离我家只隔一条马路),给父亲洗衣服。冬天,水冰凉冰凉,为了洗衣服,小手都被冻烂了。父亲有一个皮箱子,里边装满了小说和太极拳方面的书籍。无论他走到哪里教拳,都会随身带着。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箱子时,是在父亲去世后,但是已经是箱中空空了,所有的书籍已经不见了。 我和父亲一起生活十五年,虽然贫穷,但精神生活非常丰富。其主要内容和话题仍然是家传拳法。我回忆和父亲在一起谈论的,几乎都是拳。父亲从四岁开始练拳,继承家学。爷爷在去世前,躺在床上还在练云手。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在父亲去世后,我闭关苦练三年中,父亲经常托梦给我,指导我练拳。在闭关快结束时,我又梦见父亲回来了。父亲对我说:“你干吗老盯着我?你是不是想说我死了?告诉你,我没死。我天天看着你练拳,你练不好,我能走吗?怎么和你爷爷交代?你照这样练下去就可以,不要再改动,咱家的架子就是这样的。你给我记好了,千万不可走样,切记!”我说:“父亲,你吃饭吧。”父亲不吃,说:“我以后再回来看你。”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父亲啊,你在哪里?我多么想听你给我讲故事、听你给我讲拳理。多想让你再打我一耳光,体会身体在空中翻转的劲道,体会家传绝学的奥妙。想你时,我望着爷爷和你的遗像,独自坐到天明。你和爷爷是否在那边一起研究拳法,你们什么时候能再来看我、教我?你们的拳艺,有些奥秘我至今没有完全参透,多希望得到你们的指点。可是你们老是不来入梦。我对苍天喊,父亲啊,你在哪里?我对大地呼唤,父亲啊,你在哪里?父亲——你是我永远的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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