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悟道溯源 把实然与应然融合于一体而设置这个道的概念,必然与中国古人的实践理念有着很大的关系。应该说,正是古人对实践的强调,导致了对道这个核心概念的设置。道,具有很强的实践特性,是不可认识而只可体悟的。对此,老子早已明确地告诫世人,“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道只可悟而不可知,道是自心的觉悟。 道是人人都潜有的根本智慧,为道之法乃是“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这个“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与儒家王阳明所讲的“去人欲而致良知”、佛教所讲的“破除执著而显般若”,均是一种开发潜在的根本智慧的过程。中国哲学特别重视对这种能够观照自性、洞察物自身的根本智慧的开发与运用。在我们看来,这种根本智慧,就是抛弃一切成见与私欲后的实践智慧。 在传统文化大背景下成长起来并成为传统文化的一种重要形态的传统武术,自然沿袭了这一传统。 把反复的亲身实践和对外界现象的观察模仿作为人们体悟事物内在规律与掌握理想实践方法的主要手段,并不是传统武术的独特思路。它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极为明确的思想传统。对于此,众多的学者已经对传统文化中的诸多方面进行了严格的考察。李约瑟先生对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史的历史考察,李泽厚先生关于整个中国历史的“经验变先验,历史建理性,心理成本体” 的考察结论,都已揭示了中国古代思维的经验特色。其实,中国古代思维的经验特色,与中国古人对实践的偏重,以及其颇具个性的观察方式,是有着极为深远的根源的。 实践是思维的起点之一。 对实践的重视,是各个民族的共同点。然而,中国古人对实践的偏重,却是出乎我们现代人的意料的。或许是因为古代希腊曾经有过一次较大的理性认识的觉醒,也许是因为中国古人依据实践而获得了丰硕的实践成果,中国古人特别强调知行合一,非常看重对实践经验的积累,强调从直接的实践经验中获得认识,并把这些认识直接运用到实践中去。在古人看来,实践的过程就是认识的过程,认识的过程也就是实践的过程。正是这种实践与认识相统一的思想观念,使中国古代的诸多文化形态,都包含有个人感受的意味,也使中国古代所有的思想家同时也一定是一个伟大的实践家。因为,在古代中国,知行不合一的思想家是不会被认可的。 中国古人这种知行合一的思想观念,直接表现为对亲身实践的高度重视。这必然就使中国古人的思维方式具有了明显的经验特色。 这种对实践过于强调的思想意识,自然也会影响到传统武术的道的观念。可以证实,无数次的重复实践,长期的经验积累,必将使人们获得一种对实践规律与法则的真切感受,并具备一种以非理性的经验自发处理问题的能力。这是一种直觉的判断与控制能力,是个体原有经验的自发呈现。 对传统武术道的观念影响颇大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中国古人在对外界进行观察时的传统特征。这种特征,对于传统的武术家理解武术与创建武术,有着根本性的影响。 观察,也是古人认识世界时的一个重要的思维起点。吾淳先生在经过大量的考察以后发现,或许是由于中国古代比较优越的生存环境,使中国古人在观察外界时形成了两个非常明显的特征:由采集发展起来的识别类观察形态和由观象发展起来的计数类观察形态是中国古人的观察活动中最为主要的类型。这两个类型,分别代表了定性与定量两种不同的观察路径或思维走向。 定性的识别类的观察习惯,使中国古人非常关注各种现象的主要特征,而不是局部的细节与事物的结构。也许,正像吾淳先生所说的那样,由于古代中国具有非常广博的物质资源,使中国古人在观察时无力过分注意某一种东西的细微结构,但却需要注意不同物质之间的主要区别。这种辨物型的观察模式,使古代中国人特别关注各种具体的现象,善于从整体、变化的角度把握各种现象的具体特征,而不像古代希腊人那样因资源的匮乏而集中注意力对事物细节的观察。整体的、辩证的、具体的经验性思维方式,在古代中国人的观察方式中,已经有所表现。对特征的把握,还使中国古人非常善于体验外界现象的各种神韵。也许是受“天人合一”观念的影响,即使是对非生命的观察对象,中国古人也常常能以对人的心态,拟人化地表现出自己对这种观察对象的精神状态的独特感受。 中国古人日久形成的这种观察习惯,使传统武术家们在模仿外界的各种现象进行动作创新时,注重的绝对不是单纯的摹形,而主要是对外物的内在意蕴的体悟。这种对内在意蕴的体悟,促成了传统武术演练艺术的独特个性。这样,形与神,就建立了一个真实的联系方式。懂得了这一点,我们就基本上可以理解传统武术强调形神兼备的主要原因,也大致可以明白中国古人为什么可以从动物的行为、非生物的状态甚至是神话的想象中感悟出武道的原因了。这样,电影《英雄》中的主人公透过文字感悟武道与天下大道的玄奥之举,也就没有什么不可想象了。从现代的角度看,这可能是一种非逻辑的艺术直觉。 定量的计数类的观察习惯,使中国人发现了大量的自然现象与事物变化之间的因果联系。 凡铸金之状,金与锡,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黄白之气竭,青白次之;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然后可铸也。 中国古人在观察中发现了大量的事物变化前的征兆之象,同时把观察到的各种规律运用到生产劳动与社会生活实践中。在冶金术、农业、医疗、军事等诸多领域中,这种从观察中获得的经验性的知识与技巧,常是人们主要的实践依据。 正是因为古代中国社会通过观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注意观察、从现象中感悟对人们有用的自然规律与实践方法,也就成为了中国古人的一种集体无意识。 人们关注外界事物的兴趣所在,往往是影响人们的思想观念的重要因素。中国古人关注现象而非本质、整体而非局部、运动而非静止、具体而非抽象的兴趣,决定了中国古人在思想观念上的如下特征:强调整体的、全面的、运动的、具体的、和谐的观念。 中国古人在长期的观察实践中积累的大量经验,为武术的训练与实践留下了许多宝贵的资源;古代中国人善于观察的良好习惯,深深地影响着后世每一个传统武术的训练与实践者。 注释: 陆钦.庄子通义[M].吉林: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12.第76页:庄子•内篇•养生主•疱丁解牛. 牟宗三先生说:“中国古人对德性,对道德有清楚的观念,但对知识就麻烦。知识本来就很难的,要有知识必须经过和外界接触,要了解对象,这不是尽其在我,而且不是操之在我的,德性的问题是操之在我的,我欲仁斯仁至矣。”“比如说问仁,孔子并不把仁当做一个概念来下定义,也不是文字上来训诂,他是从你的生活来指点,当下从心之安与不安来指点仁。”“我们可以知道虽然苏格拉底也和孔子一样重视德性,可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的开端下,即使是像苏格拉底这样的大哲学家,他拿知识的态度来讲仁,结果不中肯。”在我看来,牟先生所言中国古人的思维方式,并不仅仅表现在其对待德性的态度上,而是可以推及所有领域的。参见: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M]第14-15页;第46页;第47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6. 参阅:国家体委武术研究院.中国武术史[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03,1.第1-10页. 参见:刘峻骧.东方人体文化[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9.第118页. 老子[M]第48章。 从发生学的角度看,正是这种“知行合一”的思想观念,才使这个融规律与法则于一体的道的概念得以产生和成立。中国古人认为,人人都有智的直觉;而这种智的直觉,即是良知、本心、自性清净心等的妙用。此妙用用于自身则使良知呈现;用于照物即见物自身。参阅: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6.第286页. 参阅:李泽厚.历史本体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2. 以下相关内容参阅了吾淳先生的观点。参见:吾淳.中国思维形态[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2. 周礼•冬官考工记第六[M]。 原载于《山东体院学报》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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