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缅怀著名武术家马有清恩师

飞在天上的眼睛

                                                     1983年3月9日于中山公园十字亭，马有清老师“下式”拳照

                                                    1981年10月29日马有清老师回京探亲，与本文作者合影留念

       今年6月我赴美国探亲，在美国期间惊闻恩师马有清先生于7月4日凌晨2时去世的噩耗。伤感同时，立即打电话通知我的弟子们代表我参加恩师的追悼会，并给恩师的三公子名众打电话致哀问候。
　　9月我从美国回京后，先生的二公子名骐、三公子名众与我见面，告知先生病故全过程，并于9月16日在名骐、名众两位师弟的 陪同下一起到恩师和师母的墓地进行祭拜。祭拜时，我和恩师、师母相处的情景历历在目，回想往事，悲从中来。
　　我是1961年5月在北京中山公园跟随著名太极拳宗师杨禹廷老先生学习吴氏太极拳时认识马有清老师的。当年同我一起学习太极拳的青年人有孙尚儒和段毅培。杨老（禹廷）知道我是学生后，便让他的高徒李秉慈先生把我交的学费全部退还给我，跟我说：“ 杨老说了，你以后学拳不收学费，好好学吧”。我们三人学会拳架后，杨老便让他的得意弟子马有清和李秉慈先生专门辅导我们练功习武。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改称杨老为师爷，称马有清和李秉慈二位先生为老师。
　　1963年初夏，我们经杨师爷同意后，很幸运地跟随奇云和尚（俗名史正刚）学练佛门密宗“大悲陀罗尼拳”（简称“大悲拳”） 。奇云和尚管杨老叫师兄，马有清和李秉慈二位老师管奇云叫师叔。杨老让我们称奇云和尚为史师爷。平时奇云和尚要去教学员们“大悲拳”（那时叫“少林柔拳”），杨师爷和史师爷便让马有清、李秉慈二位老师教我们三人练“ 大悲拳”。 马有清、李秉慈和马汉清先生是1961年跟奇云和尚学习“大悲拳”的，是最早的俗家弟子。奇云和尚受当时北京武术协会邀请于1963年开始在社会上开班传授“大悲拳”。奇云和尚来杨老拳场给马有清、李秉慈老师看拳时，我们便在后边跟着一起练“ 大悲拳”，然后奇云和尚亲自给我们纠正“大悲拳”的姿势动作。同时亲自传授我们腰腿训练方法，为我们三人“开腰”。李秉慈老师奉师嘱代师传授我们“四门刀”、“夜叉棍”、“降魔剑”等少林兵器。马有清老师则奉师命代师传授我们“太极 刀”、“太极剑”、“太极杆”、“纯阳剑”等兵器。
　　有一次杨师爷（禹廷）给我“开腰”时，我没有站稳，加上夏天炎热，脊背湿滑，身体一晃，使杨师爷的腿磕在旁边的山湖石 上，致使杨师爷在家休养不能来公园练功教拳，杨师爷便让马有清先生代师传拳授课，受到学员们的一致好评。后来杨老跟学员们说 ：“有清有文化，能文能武，文武兼备。”杨老的夫人在旁边也说：“有清是全才，不但练得好，讲得也好，难得啊。” 杨老曾嘱其孙杨鑫荣将来要拜在马有清先生门下。鑫荣于1983年3月6日下午在北京的宣武门饭店向马有清先生递门生贴拜师。 参加拜师仪式的有著名作家柯兴先生，李松江先生（马有清先生弟子），我本人担任司仪主持。参加鑫荣拜师仪式的人，加上马有清先生共五人，李松江先生宣读鑫荣的拜师贴。不难看出杨禹廷宗师是何等看重和喜爱马有清先生。
       马有清先生在太极拳上拜了两位老师，一位是太极宗师杨禹廷先生，一位是太极泰斗吴图南先生。
       马有清有幸拜在太极宗师吴图南门下，是著名螳螂拳家陈云涛先生（原中央建工部副部长）的介绍人。陈云涛先生曾跟随杨禹廷宗师学习吴氏太极拳，有师生之谊。而陈云涛先生和吴图南宗师又是至交好友。吴老那时候从未正式收过徒弟，所教的人全是学生，只教吴氏太极拳和刀、剑。而其跟随杨少侯宗师（杨露禅之孙）所学的杨家绝技“太极功”和“太极快架”从不传人。陈云涛先生深恐吴老平生绝学失传，看中马有清先生是继承吴老武学的最佳人选。于是经陈云涛先生做杨老和吴老的工作，吴老决定收马有清先生为徒，陈云涛先生为介绍人，杨老以马有清先生的家长身份参加吴图南宗师的收徒仪式。拜师仪式是在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举行的。杨禹廷宗师的师弟曹幼甫先生参加了这次拜师仪式，曹老是通臂拳大家，时人称为大侠张策的高徒，后又拜在太极宗师王茂斋先生门下习太极拳。杨禹廷宗师全部太极拳照片就是曹幼甫师爷送给我的。
　　马有清先生为了继承中华民族的国粹，弘扬中华武学，毅然辞去了原来的工作，投身武术工作。马有清先生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尊师重道，侍师如父。他学拳习武异常刻苦，有脱胎换骨的精神和坚忍不拔的毅力，加上悟性极高，深受杨禹廷和吴图南二位宗师的喜爱，尽得二位宗师的真传，造诣颇深。
　　马有清先生在和奇云和尚学习“大悲拳”期间，由于奇云和尚决定1963年在社会上招生开班传授“大悲拳”，那时国家还没有恢复宗教自由（和尚、尼姑早已还俗），不能按照佛门密宗形式传授“大悲拳”。奇云和尚同马有清先生一起将“大悲陀罗尼拳”更名为“少林柔拳”，同时把六十三式归纳成六十式（仍是六十三式的动作），把原“大悲拳”中的大悲咒改变成武术词汇，印刷成《少林柔拳六十式目录》发放给每位学员。奇云和尚同马有清先生这样的举措不但方便了学员们们学习“大悲拳”，而且又避免了“封建迷信”之嫌。
　　现在社会上一些品质低劣，道德败坏的人，冒充奇云和尚的“传人”、“再传弟子”招摇撞骗，骗取名利。其实鉴别他们的方法很简单：有当年印刷的《少林柔拳六十式目录》和知道这段历史者，便是曾跟随奇云和尚学过“大悲拳”的人，否则就不是。因为当年凡是跟随奇云和尚学练“大悲拳”的人每人手中都有一份《少林柔拳六十式目录》，都知道《少林柔拳六十式目录》就是原来的 “大悲陀罗尼拳”六十三式。而现在有一个自称是奇云和尚的“关门弟子”不但没有《少林柔拳六十式目录》，还恬不知耻的说：“ 马有清练的大悲拳是六十式，少了三个式子。”
       文*革前，奇云和尚除了到北京武协开会和传授“大悲拳”之外，常到马有清家里聊天，他每次到马有清先生家有一个习惯，从来不让别人专门替他做饭，而是赶上什么吃什么，甚至家人和孩子吃剩下的饭也吃。饭后则讲述他本人的平生经历，大悲拳的来历，他是和哪位密宗师父学到大悲拳的，以及如何修练“大悲拳”如何使用，如何坐禅（打坐）等等。我曾有幸三次去老师家习武时，聆听了奇云和尚的精妙演讲，有幸学到奇云和尚传授的内功、腿法和打法要则。
      马有清先生为了方便师叔奇云和尚出行，准备给他买公交月票，需要他老人家的相片，便要亲自给他照相。奇云和尚认为照相“跑气 ”，所以从来不照相，愣是从他师兄杨禹廷那里找了一张杨老的相片，贴在了公交月票上，没过多久便被公交车上的售票员发现了。在马有清先生的一再劝说下，奇云和尚才照了相片。马有清先生出版的《奇云大悲拳》一书中奇云和尚的肖像就是当年马有清先生为了给奇云和尚买公交月票拍照的照片。

       后来经马有清先生做工作，奇云和尚终于同意拍下了由他亲自演练的全部“大悲拳”拳照。由此可见，奇云和尚同马有清先生的关系是何等的亲密，对马有清先生是何等的厚爱。 至今，奇云和尚演练的这套极为珍贵的“大悲拳”照片全部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
　　

飞在天上的眼睛

1966年文*革开始，我父亲参加了由江*青在文化部主持召开的文艺座谈会，内容是落实毛*席提出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八字方针。由于我父亲的看法和吴晗、邓拓、廖沫沙一致，被江青打成“现*行****”，直到打倒“四*帮”后才被平反昭雪。在文*革中，武术界的老前辈无一幸免地被批斗，中终止了教拳活动。尤其是没有其它生活来源，靠教拳收点儿学费的老前辈，生活非常困难。奇云和尚同样没能幸免于难，由于性情耿直每次批*斗会后总被打得遍体鳞伤，惨遭迫害。马有清先生虽然已被批*斗，每天早晨去扫大街，但仍旧冒着风险去太阳宫看望他的师叔奇云和尚。时常让其长子名骏，次子名骐给奇云和尚送去大米和青菜。
　   马有清先生被抄*家批*斗，最后到农村务农，已经一贫如洗，但他同样不忘他的恩师吴图南先生，多次进城看望吴老。有一次，马有清先生带我一起去看望吴老，师徒见面时依旧谈笑风生，互相诉说近况，丝毫看不出两人同处被迫害的窘境。聊完天后我们三人一起到外边吃饭，我几次要付饭费，但马有清先生对我说：“你也很困难，一个月才三十几块钱工资，你父亲又在押，我请你师爷吃饭哪儿能让你花钱。”吴老也说：“小苗，别争了让你师父花吧。”当时有一道菜叫香酥羊肉，我们三人都很爱吃。可能那时候大家肚子里没有油水吧，饭后吴老还风趣地说：“小苗别擦嘴，留点儿油，这叫穷不露相。”说完我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那时候已属于“****家属子女”，父亲在押，生活困难。但我仍坚持每个月从工资里取出五元钱给马有清先生做为生活贴补使用。每逢过年，我便带上带鱼、大米骑自行车到杨秀店给老师、师母拜年，可以说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我们师生是同甘苦共患难渡过的。文*革中，马有清先生不知道自己将来命运如何，为了不使太极宗师杨露禅历代相传的绝技失传，于1966年11月5日，将其跟随吴图南宗师学习太极拳的笔记交我全部抄录。随即于当年11月7日开始传授我太极功和太极快架。恩师和师母是在1969年8月6日上午离开花市中头条去杨秀店落户的，在先生到农村落户前，将太极功，太极快架等全部传授完毕。
       文*革后，马有清先生平反昭雪，原来在花市的房产退还了先生，先生全家回到城里。在这期间，恩师给我详细讲解了杨老（禹廷）和吴老（图南）二位宗师在武学方面的各自特点和不同的风格，教我应如何去练杨老的拳架，又应如何去练吴老的快架。先生于 1992年又将极其珍贵的《太极法说》、《太极功》、《杨班侯授太极拳谱》赠送给我。

                                                                             马有清先生传太极功

       在我习武生平中，老一辈武术家们为了传承武学，重义忘利，高风亮节。杨禹廷师爷、吴图南师爷、史师爷（奇云和尚）以及马有清老师在对我传业授艺中一直分文不取。同样，我从形意拳老师潘志源、张宝扬、何守岐三位恩师处学得清代大侠盛英传其弟子黄三太的“万胜刀”、形意拳“铁砂掌”、“内功十六式”、“盘根”、“三棍”、“连环剑”、“六式杂剑”等内功心法和兵器套路，也是从来不收学费。不但如此，凡有关师爷，老师与我的照片，全是马有清老师，张宝扬老师，何守岐老师送我的。马有清先生去香港后，每个月都给他的老师杨老（禹廷）和吴老（图南）寄送生活费。有一次先生还让我和他的二公子名骐，外甥王海涛一起把钱送到杨老家中。
       新加坡的沈宝和先生（新加坡武术总教练，九段，练卡车过身的硬气功）曾任李光耀贴身保镖。八十年代随李光耀访华时，欲拜吴图南门下学习太极拳。为此，李光耀总理请前国家副主席、新疆军区司令员王震将军玉成此事，最终吴图南宗师同意收沈宝和先生为徒。遗憾的是，吴老在世时沈宝和先生未能递门生贴正式拜师。因此，吴老留下遗嘱：由其夫人刘桂贞代收门生贴，令马有清先生代师授业传艺。沈宝和先生在西来顺饭庄大摆酒宴，向吴老的夫人刘桂贞递交门生贴，向马有清先生行礼认师兄。那天由我任主持人，现场见证了拜师仪式。至此，太极宗师吴图南老先生一生中的衣钵弟子为马有清和沈宝和先生两位传人。
       文*革后，不少曾跟随奇云和尚学过“大悲拳”的学员和喜爱“大悲拳”的群众，纷纷要求马有清先生出版奇云和尚传授的“大悲拳”。先生为了纪念他的师叔奇云和尚，满足群众要求，决定出版奇云传授的“大悲拳”。为此，先生认真整理了奇云和尚亲传讲解的“大悲拳”及奇云和尚的生平资料。为了使“大悲拳”中的姿势动作准确无误，派我和名骐、王海涛一起去太阳宫找他的小师弟李玉民先生校正每一个动作。李玉民先生（我们称师叔）为我们演练了全套“大悲拳”，个别动作做了反复示范，直到我们弄清楚为止。闲谈中，我们问李玉民先生，在村里和谁一起练“大悲拳”？李玉民先生说：“就我自己练，村里没人会大悲拳。”我们又问：“村里有没有人想跟史师爷（奇云）学大悲拳吗？”李玉民先生说：“有人想学，但史老师不教。 马有清先生在出书前又亲自找李玉民先生认真核对动作，完全一致后，先生请他的小师弟李玉民吃饭。后来，先生对我说：“ 你的这位师叔很爱吃烤鸭，其它的菜只动了几筷子，净吃烤鸭了。”
　 1993年马有清先生出版了极其珍贵的《奇云大悲拳》一书，由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出版，体育报社印刷厂印刷。该书马有清先生仍旧按照六十年代初期他和奇云和尚共同编写的《少林柔拳六十式目录》编写而成，书中所有动作名称，分解动作名称全是奇云和尚亲自审定过的，为了纪念奇云和尚，此书定名为《奇云大悲拳》，因为没有奇云和尚传授这套佛门秘技，世间就没有“大悲拳 ”。值得一提的是，在协助整理《奇云大悲拳》一书的人员中，有当年跟奇云和尚学过“大悲拳”的温昌老先生。
　　今天一代太极名师陨落，追忆与马有清先生近50年的师生情谊，感慨万千。作为最早追随马有清先生的弟子，我见证了这位名师一生的悲欢荣辱，他在武学上的勤修不辍，对待人生逆境处变不惊，令后来者高山仰止。以此文缅怀马有清先生，愿先生一路走好！                                                                                                                苗新民 2012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