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式太極拳被刪除與補回的招式看拳術的傳承

洪洞移民

從楊式太極拳被刪除與補回的招式看拳術的傳承

王天禔

楊式太極拳宗師楊澄甫的太極拳原先共七十八式(註一)，經其弟子鄭曼青太師爺刪減成三十七式，後來鄭太師爺的弟子宋志堅師爺又補回一部份(註二)。如果對照此三人的代表性著作：「太極拳用法圖解」，「鄭子太極拳自修新法」、「太極拳學」中的招式名稱，可以發現被鄭太師爺刪除又被宋師爺補回的一共有十一式：左右野馬分鬃、海底針、扇通臂、撇身捶、高探馬、左右打虎、回身蹬腳、雙風貫耳、披身踢腿(翻身撇身捶)、劈面掌、十字擺蓮。值得注意的是這十一式中有三分之二，含扇通臂、撇身捶、高探馬、左右打虎、雙風貫耳、披身踢腿、劈面掌等招式，在楊澄甫宗師施展時(根據書中照片)，至少會有一隻手肘高過肩。

鄭曼青太師爺曾在「太極拳與體育」這篇文章中說明他刪減楊式太極拳的原則：「雷同的不要，意思相同的也不要，拳的形勢從頭到尾一點也沒有改動。」意指刪除的都是重複或是功用類似的招式。但是詳察他刪減的招式，除了「雷同」的、「意思相同的」，其實也包含了「肘過肩」的招式。在鄭太師爺論太極拳的二本主要著作：「鄭子太極拳自修新法」、「鄭子太極拳十三篇」中並未提過「肘不過肩」這樣的原則，但是顯然他認為肘過肩的招式大部份不必學，故加以刪除(楊式太極拳中肘過肩的招式共十招，除了白鶴亮翅、玉女穿梭和彎弓射虎，其他的都刪了)。

宋師爺把楊澄甫宗師的拳被刪掉的部份補回來，加上鄭太師爺的三十七式，合成易簡太極拳。但是易簡太極拳和楊式太極拳相同嗎？舉例而言，如雙風貫耳，楊澄甫宗師的姿式是「設敵人自右側用雙手打來….我隨將兩手握拳，向敵人雙耳用虎口貫去」，如此則肘必過肩(註三)。鄭太師爺把這一式刪了，宋師爺又把它補回來，但是他的使用時機是「遇人摟腳」時「我即後仰，左右兩肱順勢走化，俟他頭部前來時，突然回身挺腰用兩拳相對挒擊他頭部兩側太陽穴」(照片上二手約平肩，註四)。可見楊澄甫宗師和宋師爺對同一種招式打法，不僅手的位置高低不同(從肘過肩改成肘不過肩)，施力的方式不同，因應的情況也不同。

由上可知，鄭太師爺改了他的老師楊澄甫宗師的拳，他的弟子宋志堅師爺又改了他的拳(補回了楊宗師的拳)，然而宋師爺的拳和楊澄甫宗師的拳即使名稱相同，內涵也不同。在這一連串的改變之中，唯一沒有變的是「鬆柔」的原則。楊澄甫宗師說「太極練法，以心行氣，不用拙力，純任自然」(註五)。鄭曼青太師爺也說「楊澄師每日囑余曰：要鬆、要鬆…不鬆就是挨打的架子。…按鬆之一字，最為難能，如真能鬆淨，餘皆末事耳」(註六)。「太極不動手，動手非太極」是鄭太師爺反覆強調的重點。在鄭太師爺的薰陶下，宋師爺發展出自然運動八法，以帶動、盪動、趁勢前進等手隨身而動的方式來落實「不動手」之原則而達到鬆柔的效果。宋師爺更對鬆柔的途徑和重要性詳加說明：「須於拳架熟練後，再循鬆定心法，鬆沉全身關節，並求動作皆隨腰腿一致，以替代掌臂之用力，肌腱輕鬆柔軟，氣血通暢，因而增進肢體內外感應…再進而以意志導引拳勢，牽動氣血暢流，增進內力功能，日久拳勢融合意志而發揮，…因敵變化示神奇等奇妙境界自能不求自至」(註七)。因此即使這三人的時代橫亙一百餘年，對鬆柔的說明或簡或繁，拳架的形式或應用時機未必相同，其鬆柔的原則是一以貫之的；拳架外形的差異並不影響其核心觀念和重點。

鄭太師爺曾說：「變有不可者三，有不可不變者三，能力未至不可變也，學識未敷不得變也，功候未到不能變也，此之謂三不可變。學於師已窮其法，不可不變也，又古人已悉其意，不得不變也，師造化已盡其理，不能不變也，

此之謂不可不變者三。故才大則大變，才小則小變，不能變者，其才其學或未得而能也。有才而不變者，余未之見也，不可變而欲變者，余未見其有成也」(註八)。因此學生如果學成了老師的拳術，一定會有自己獨特的心得，而據以修改拳架，使得太極拳能夠配合時代的進步，滿足新的需求，但是拳術的原則是不會變的。沒有學成的學生如果妄改拳架，也不可能持久。在傳承的過程中拳術的演變是自然的現象，重點在有沒有掌握拳術內在的精髓，而不在於拳架外形是否神似。學拳者如果拘泥於拳架外形的姿勢動作，即使模仿得維妙維肖，也只學到皮毛，如果同一個招式遇到不同的老師教導的動作不同，便會瞠目不知所從。只有用心體會拳架的中心原則，掌握要領，練拳時才能「從心所欲不逾矩」，不會因為拳架外形上的差異而有所紛爭與疑惑，也才能使太極拳的精髓傳承久遠，綿延不斷。
 

风中之柳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