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英琦,当代著名散文家,安徽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出版过《守望灵魂》、《求道者的悲歌》、《背负自己的十字架》、《王英琦散文自选集》等十七部散文集。 创作上提倡作家用整体人格向世界说话,倡导文学应向多学科交叉渗透,散文应打破传统单一的美文观,向人类文化的多极性、高阶美发展。 近年来又专攻太极拳、内丹功,曾获第六届国际太极拳联谊赛一等奖与风格奖,一度为《武林》等武术杂志开专栏撰稿,被《文学报》、《文摘报》等报刊誉为“中国第一个有武功的女作家。” 她兴奋而又简洁地告诉我说“‘道’就是自然法则,最高真理,宇宙上帝!一个人只要按“道”行事,一切困惑都会迎刃而解。” 我又问她怎样去行这个“道”呢? 她说她要从太极开始,太极是一种本原性的阴阳矛盾,是宇宙两种力量的对立统一、交感转化。两极相通,极值通变。它们就像她身上的变种生命极致状——一种既难调和、又必须中和的相反相成矛盾。身体这个小太极,在她身上突出的表现为:静到极致、动到极致;刚到极致,柔到极致;感性到极致,理性到极致,执着到极致、超然到极致;复杂到极致,简单致极致……所以人们称她为“王极致”,她走上这条练功求道的探索之路后,晨昏间,不是看见她在自家院中舞动花拳绣腿,便是持一把宝剑英姿飒爽地操练,以至于有人这样形容她:王英琦,从早到晚背把宝剑,横行在合肥的大街小巷。 其实依我看,英琦寻找的太极之道暗合了她生命的律动,给她好奇多动的性格有了一个理论上的诠释,行为上的指引,也为她的寻找打开了一条尝试之路。 提起英琦的极致多变,仰俯皆是。 首先从她讲话开始。 每当去开文学笔会时,发言成了困惑她的一个大问题。别的女作家发言时总是语调温和形象优雅,极有分寸,而她是比较情绪化的人,说到动情处就忘了自己的形象了,嬉笑怒骂,言辞激烈,随心所欲。而一旦注意到自己的形象时,就损害了语言的表达,想讲的话找不到感觉了。所以她的发言讲得再对,讲得再好,就因为不注意形象,遭人议论,影响了效果。而不发言呢,又明显有话要说,所以她心里充满了矛盾。 大学里邀她去讲课,语言表达更具有戏剧色彩。严肃时,一本正经地用普通话讲;幽默时,就改成合肥土语了;而在充满感情的语言里,就讲一口地道的淮北侉话。三四种语言被她混于一炉,既对立又统一,大学生们丝毫没感到别扭,照样听得津津有味。 其次是她文武并行不悖,以文载道,以武卫道,能文能武。 那时她已经动意写作《背负自己的十字架》,她有个强烈的心愿:把她用生命感悟出的真理,用最富激情最具表现力的语言表达出来。使读者能从她的身上,看到生存的真相,痛苦的本原,活下去的出路和信念。写这么一部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含泪泣血的著作,她的身体就抗不住。那时她的腰和脖子都闹起了病,写个把小时,就疼得不能动。没有物质的身体,就不可能有精神的产品,于是她想到了太极拳。 接下来她就自己寻了一位师傅,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风雨无阻。这时她已四十二岁了,为了将拳打到位,她又向自己的身体进行极限挑战,练站桩、马步、压腿、劈叉等武术基本功。她之所以这么下狠工夫,增强体质是一个因素,习武抗恶更是一个动力。以前被大胡子欺负时,她的善和爱帮不了她任何忙,她还需要对称性的另一手段-----------以恶制恶。 这时,王英琦的极致性又起了作用,只要她认准一件事,就要以她的能力做到最大限度。可别小瞧她这一折腾,还真折腾出了名堂。1999年秋,在河北永年(我国杨式太极拳发源地),召开了有四十多个国家五百多名运动员参加的第六届国际太极拳联谊赛大会,她以文坛老将、武坛新秀的身份,一举抱回了两个大奖——一等奖和风格奖。 二三年苦练下来,她逢人就讲,现在估计打两个泼妇,打个轻量级的小痞子不成问题。我没见她真拳实脚地跟人干过,姑妄听之。但有两件事,让我对她手上的劲道不敢小觑。有一天文联传达室的老刘看见王英琦,说:“你这样傻乎乎的,怎么能写文章?”说来有趣,就是这个老刘,有一次与王英琦玩笑时被她推了一掌,结果老刘一个春节胸口都贴着狗皮膏药,他老婆气恼地说:“你怎么不照她胸口来一拳?” 还有一次英琦跟我们一个楼里的朱阿姨一起走,英琦说着话手脚也不停,她自己称自己是“成人多动症”。那天她说话高兴了,照着朱阿姨的臂膀就拍了一下,结果朱阿姨那条臂膀就青了八九天。以后朱阿姨见到英琦就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她怕了。 [page] 这才意识到她手上的威力了。她的儿子王大可大了,开始有了反抗意识,对妈妈的话不是反驳,就是置之不理,英琦想教训他一下,又不敢动手,害怕打坏了他。 而我所看到的气象是,她以前稀少干黄的头发现在变得浓黑光亮了,皮肤也比以前光华细腻了,一双眼睛练得明亮犀利,腰练得柔软灵活,胳臂腿练得结实硬朗了。那天碰到她,她伸出手来捏捏我的胳臂,说“你挺瘦的。”然后就弯起自己的胳臂让我看她臂膀上微凸的肌肉。我不太习惯随意去接触别人的身体,就笑着站在一边看她。只见她边用右手按捏着自己左臂上的肌肉边说:“你摸摸看,都是腱子肉。” 这种男孩子似的炫耀真是好玩,我用力去按她的肌肉块,还真结实有力。我问:“你怎么能把自己绷得这么紧?”说完我也握起拳头试了试,但怎么用力,也绷不出隆起的肌肉。她嘿嘿一笑说:“这可非一日之功。”在女人中,像英琦这样有意识地聚集和显示身体力量的还真不多见。 继练太极之后,她又开始练内丹功,这回没有老师指点了,她就自己边看书边摸索。一天中午,她翻开《打手要言》,看到太极拳的内气与调息法,不由小试了一下,果然腹中气血微沸。以后她就改午休为调息练气。竟只用一个月就打通了小周天,又用了一个月,打通了大周天。有意练拳,无意来气,这一下更让她觉得道行在身,灵性大开。练太极练丹功是她用行为求道,悟出规律变成文章又是她以文载道传道,文和武一左一右相得益彰,让她如插双翅,自由翱翔。以后每开笔会她都应邀给那些作家及文学爱好者们表演一套拳师术或剑术,不但如此,她还在《武林》等武术杂志开专栏撰稿,拉开架势阐述着她自己的武术观。 极端的痛苦与快乐,也是英琦在练功中尽情体验的两极。 秋天的一个下午,我敲响了她的门,听到她喊进来后,我进门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人在哪里。后来我探头往卧室一看,见她仰卧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我一惊,忙问:“你病了吗?”她也不看我,继续躺着,说道:“我刚刚在练内丹功。”我知道她又练出气来了,便问:“来气是一种什么感觉,你看起来怎么显得那么疲惫?” 她一听这话,才转过头来大声说:“你不了解吧?那可是太美妙了,脑子里磁核共振,像电脉冲一阵阵的,脑子有点麻,很强大的快乐感。有时侯我会做一个下午不起来,躺着快活嘛!”说完她自己竟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继续说:“那种尽情体会‘自家精血自交媾,身里夫妻真妙哉’的比吃毒品鸦片还快活的高潮感,使我对丹家的精满不思淫,气满不思食,神满不思眠的说法有了切身体验。也就是说我身体内阴阳两种物质平和了,不需要阳性的补充了。” 看她突然像活过来一样,我趁热打铁地问道:“这是否就意味着你不需要男人的爱了,对异性冷淡了?” 她立刻回答说:“我对男人还是有广义之爱的,我觉得一个女人最后不能超越的就是爱情,因为人们都需要爱,女人更需要爱,这也是一种与世界的联系。从我个人来讲,对于这个问题也看得很超然了,如果有这种可能,他肯定也是个求道之人,不是享受型、消费型、占有型的人。但可遇不可求,再说我现在又在练丹功,已练得快阴阳自我互补了,内在情感也比较平和,不需要男人了。” 她说完这些话又躺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继续跟我谈论有关的话题。而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她的腿上。因为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挠腿上一个偌大的紫斑块。 我问:“是跌的?” 她摇摇头说:“不是,是练功练出来的淤血,都集中到腿上了,我用气还可以慢慢往下逼,现在就是有点痒。”她继续旁若无人地抓挠。 我问她:“听说丹功练不好会走火入魔的,你练倒过吗?” 她说:“别提了,怎么没练倒过?我练丹功从没师傅指点,完全靠看书摸索,不免要走些弯路。有一次我就练倒了,吃着饭时心发抖,脸煞白,头疼欲裂,一句话都不能讲,把别人吓坏了。半夜里,我不能睡,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就哭了。我爬起来真情祷告说:‘上帝呵,你让我在黑暗中摸索,又为什么这样残酷地折磨我?你觉得我这一生吃得苦还不够吗?一直到现在我都在吃苦,我现在练功你还让我遭这么大的罪,现在你快告诉我怎么练?’在祷告时我也在想该怎么练,要不那一晚是过不去的,后来就想过来了,慢慢练对了,这一关总算闯过来了。你想想,我练功五年了,暗夜里摸索了五年,有多少难关险境都闯过来了。” [page] 认识英琦的朋友都说,她在走一条险路,包括教她太极拳的师傅也这么说。英琦自己也知道,万一哪一天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她不变成白痴,也会成为废人。但为了求道,她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危险之路。 领教英琦的刚柔相济,是在她搬到琥珀山庄之后。 2000年,英琦搬走之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比较少了。先听说她与人一起创办了“太极拳社”,后又听说她创办了一个“绿色文学社”,似乎是从闭门写作和练功的状态中走出来,开始入世了。2001年春天,我向她约稿,她才亲口告诉我创办“绿色文学社”一事,让我去参加。由于我自由惯了,不想受任何形式的约束,所以态度并不积极。她又说这是个民间组织,不是官方行为,其主旨是提倡三大和谐,即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人自身的和谐,而且会员是清一色的女性。我一听是这样一个组织,就加入进来了,从此,我们又开始来往了。 2002年5月,我第一次登门她的新家。我们作邻居时,她住最底层,而这回她却买了最高层六楼,我一边往楼上爬一边想,真不愧叫“王极致”,总是往两端跑呵。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英琦已在守候,我坐下来,马上瞥见墙上挂着两把宝剑,地上摆着一红一白两双舞鞋。王英琦练拳练剑练丹功人人皆知,她的文章里谈得也较多,但跳舞却鲜为人知。 我问她:“你不是在跳芭蕾舞吧?” 她嘿嘿一笑说:“不是练芭蕾舞,是现代舞。我的身体现在柔软灵动,我想自编自导自演一个关于宇宙旋律的舞蹈,艺校一个老师给我谱曲,舞蹈动作自己创造,自由发挥。但自由和发挥不等于没有规律。舞蹈要合韵律,有反差,而且我自己非常能进入角色。我参加太极拳比赛拿过一等奖,我准备参加舞蹈比赛再拿个奖怎么样?我就要拿自身做实验,看有多少潜能被自己开发出来。我就是要告诉人们我想干什么?变外在化名利为内在价值的开发,变成一个真实的自我。我的终极目的不是光靠笔来写,而是靠实践,靠行为艺术来把人的潜在能量更全面深刻地表达出来。” 我也笑道:“这样挺有意思的。” 她激动地说:“是太有意思了,可就是需要极大的毅力!何况我这么大年纪了(此时她已四十八岁)。不跟自己对着干是不行的。” 说着话时,她又向我展示了刚硬的一面。我看她家阳台上吊着一个大沙袋,情不自禁上去就是一拳,顿感疼痛钻心,手背上火辣辣的像被灼烧着一样,嘴里喊痛不止。英琦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挥起两只小巧而有力的拳头,暴风骤雨般向沙袋砸去。 我问她:“不疼吗?” 她说:“一点感觉也没有,像打在棉花上似的。”真是奇迹了,我除了惊异佩服外,无话可说。 出世与入世是英琦解决自我与社会的又一对矛盾。 英琦习武求道的这几年里,除了还保留一份养育老小的国有薪水和职称外,其他一切外在支撑都已基本去掉了。前些年单位选她当全国人大委员,她拒绝了。还有一次北京方面要开她的作品讨论会,她也婉拒了。就是这一份维持生存的工作,她也有辞掉的想法,准备以写作维持生存。后来她儿子大可知道了,对她说:“那可不行,你老了不能写了谁来养活我?”考虑到儿子的将来,她才没有辞职。舍弃是英琦实现自我的第一个步骤,她不想依靠社会而想依靠自己的能力来生存,求发展,以此奉献给人类一点启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为了守大道,就要大舍弃。聪明就是小的付出大的得到,智慧是敢舍敢弃。 尼采对于自我舍弃者论述道:“自我舍弃者将要作什么呢?他努力朝向一个更高的世界,他要比所有肯定的人飞得更高、更远、更久---------他扬弃了许多会阻碍他飞行的东西,而有些东西对那些人来说并不是无价值的,可是他却不喜欢,他因渴求提升的欲望而牺牲它们。现在这个牺牲,这个扬弃,正就是于他将变成有形的东西。”这种出世的态度对于英琦来说并不是想逃避社会,不想担负世道的责任,做一个“世外桃源”中人。相反,她的出世是为了更好地入世。 英琦这种既矛盾又统一的两极状态能列举很多。她常说自己身上的这些特征是因为老天给她这个人配的化学元素太多了,阴阳两种物质都超量,所以在她体内窜来窜去,自己就爱动,难以平衡下来。现在她把自己放在两极的状态,运用太极拳的阴阳之道,运用哲学上的矛盾统一规律,运用世象万物的对称性原理,确定了自我,解放了自我,发展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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