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艺传承在淡泊中
<span class="tt">绝艺传承在淡泊中</span><span class="g_p_right"><span class="n_ n3="n3" ck0"> </span><span class="n_ n2="n2" ck1"> </span></span><span class="g_p_right" id="blogHint_fks_087069086085087075086095095095085086087068084083082067" style="DISPLAY: none; FONT-SIZE: 12px; LINE-HEIGHT: 18px; MARGIN-RIGHT: 22px"> </span> <br class="g_p_clear"/><br /><div class="g_w_100" id="blogContent_fks_087069086085087075086095095095085086087068084083082067" style="OVERFLOW: hidden" _overflow="hidden"><br /><div class="g_t_left c07="c07" content" id="blogtext_fks_087069086085087075086095095095085086087068084083082067"><br /><p style="TEXT-INDENT: 2em"> ——随刘培俊师学拳琐记</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 季培刚</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山东蓬莱境中，有山一座，名为“丘山”。金元全真道人丘处机在此出家修行，由是得名。丘山西北三五里，有一小村，名为东许家沟。我师刘培俊先生，世居于此。</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刘师1944年生于习武家庭，父亲刘焕烈（号仲仁，1911~ ），堂兄刘培松（号晚苍，1906—1990）。晚苍、仲仁二先生早年在北京城同拜本家刘光斗（字元化，1912—？）为师习练谭腿、太极、八卦各门拳艺，磨练一生，各有心得。刘光斗先生毕业于朝阳大学，爱国律师，抗战期间因抗日而失踪，其早年家境优越（父刘本钊，字康甫，先后任职于北京政府外交部、艺术专科学校、国立清华大学等处），为北京拳界名家张玉连、王茂斋、唐兴福诸先生高弟。刘培俊师自幼秉承家学，精研不苟。八十年代初，又数次于秋收之后进京，得刘晚苍先生传授，被晚苍先生视作刘氏家族内的传薪之人。</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人生有机缘默运。我自初中时随一同学父学练吴氏太极，其艺正是十多年前习自十余里外的大辛店镇东许家沟。高中所在的蓬莱二中就在大辛店镇上，遂寻机两次拜见了刘培俊老师，终得不弃，始随师学拳。自此以后，刘师对我人生之路影响甚大。</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初见刘师是高一那年元旦。那天中午放假回家，我在东许家沟村口通过打听找到刘师家。推门进入，是一个方正院落，不见任何杂物，收拾得极其干净利落，与一般人家迥然不同。刘师个头不很高但结实魁梧，目光炯炯而内敛，满面红光，觉得他涵养颇深，是一个做事有规则的人。那天师母去大辛店赶集了，刘师一个人在厨房做午饭。我自己作了介绍并说明来意，老师极和气地带我到屋里。稍坐后，又继续去外面厨房做饭了。过了一会儿，进屋来让我一块儿吃饭，煮的面条。我因已吃过午饭，遂辞谢了。刘师自回厨房去，饭后又收拾了一阵，自己做一些琐碎的事情，数次进屋来又出去，时而看我一眼却不置一言。我独自一人干坐在沙发上，直坐了近两个小时，感觉有点百无聊赖。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刘师才进屋与我搭话，稍谈后，让我到院里练了一段太极。看过后刘师跟我说：真想深入的话，就要从头到尾地改，等于要重新学起。随后又走了一段拳架给我看，沉粘古朴，颇有沧桑韵味，不同寻常，才知自己从前所学所练处处不合规范，也感觉刘师这样的拳境太难达到，没有一点自信了。临别时，老师对我说，如果真正爱好，待有机会再跟他学。那天之后，既觉兴奋，又深感迷茫。兴奋，是因得以见识了精湛的太极拳艺；迷茫，是因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怎样的“机会”。</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一年之后的春天，我与一同学再次去东许家沟见了刘老师。那天，刘师仍让我们独坐了很久，我那同学显得有些焦躁和不耐烦，甚至开始四处遛跶，受我规劝才保持安定。不过，刘师自此开始授我们拳艺，而我的同学有点不经考验，学了两次之后，就主动放弃了。</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多年后，回顾当初开始学拳的经历，我越来越感到幸运。在急功近利的浮躁的现代社会，尚能大致以旧有规矩相要求的明师寥寥无几。任何有兴趣的事业，都会经历一个极其枯燥乏味的阶段，入门时对于从学者诚心、耐心和毅力的考察，只有真才实学传承在身的明师真正考虑传授时，才会谨慎注重。对我来说，入门时的坐沙发，其实已远比古人“程门立雪”舒适得多了。而此后习艺的一切程序和要求，刘师也都没有给我省略、放松和敷衍。“明师难遇”，在真才实学少之又少的现代社会里，得遇一明师，实属大机缘。今生有如此之师，当可别无所求了。后来长期一人在外，常感厌倦喧嚣浮躁的现代城市，总拟回家随师精研绝艺。既家有良师，又何必在外漂泊呢？</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记得初学拳时，时间紧张，大致每三周的周末学校放假，才能顺路到刘师家里学几个动作，然后自己慢慢揣摩复习。若是农忙，常是师母一个人骑自行车去地里干活，留下刘师在家一边照看着小孙女彤彤和小璇，一边教我练拳。赶上寒暑假，又能多学一点。在方正而整洁的农家小院中，随刘师一招一式反复演练太极拳架，如此一年下来，大致把基本的趟路学完了。我并不是很聪明机敏的那种人，不能一学就会，刘师总是不厌其烦的多次示范，不合规矩之处随时指正，着实费了老师不少的心力。这一年中，我见到来此习拳的宋杰、张敬波两位师兄。二人均长我十余岁，家住蓬莱城，工作之余便来学拳，长进甚快，功底扎实，对我也不断提携指正，让我受用颇多。到了大年初五，师兄弟们便齐集老师家里，切磋拳技，其乐融融。市里政界、企业界一些脸面人物也前来问候，而刘师待客，不卑不亢，高朋满座，谈笑风生。这时，我已高三，太极拳架习完之后，老师跟我说：先把精力放在高考上，不要误了前程，待到暑假之后再学新的。刘师对弟子门生，向来考虑周到。刘师教我习拳，未收分文费用，对于我的众多可堪造就的师兄弟，亦是如此。家传拳艺对于刘师来说，不是饭碗，不是手段。不失对前人的敬畏心，不乏对拳艺的责任心。自古“师徒如父子”，刘师是这样说的，对待弟子门生也正像自己家人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中，师兄弟们也无不坦诚相待，到了刘师家，与自家无异。</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被山东大学录取，刘师此时已开始教我太极剑和谭腿门的长拳二十四式。白天有时农活较多，便让我晚上去学。师母为人本份厚道而心灵手巧，平日在家常缝缝补补。炎热的夏天晚上，开着院子里的灯，引来蚊虫飞蛾不少。师母用酒盒自制了四五把蒲扇。练拳的间歇，刘师与我一人一把，师徒二人就扇着蒲扇坐在靠墙的小凳上聊天。刘师向来诚朴少言，不是巧言令色、能说会道的场面人物。但他平常跟我们聊天时，往往清茶一杯，谈古论今，不出门而知天下事。不过，聊天的中心基本不离拳，说起拳来，往往滔滔不绝，讲解动作处处本于拳论，融会贯通，随口便是，且无不切中要害。如，行拳走架自起势便时时强调“尾闾中正神贯顶，满身轻利顶头悬”；走架时我常精神提不起来，刘师便在一旁提醒说：“神宜内敛。内固精神，外示安逸。”；有时感觉动作别扭不顺畅，便问老师，刘师答以：“有不得力处，腰腿求之。”并亲自示范，如此一来，稍加注意，毛病自然逐渐去除。有时，蒲扇就成了刘师手中的剑，持此演示动作，却处处不失太极剑的味道。</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很久以来，我总觉得，看刘师走太极拳势，乃是莫大的享受。刘师走架，没有手腿松懈的乱动，都是周身一家的整体运动，拳架极为方正工整，下盘稳固扎实，一撇一捺，四平八稳。手腿动作时时、处处有根，看似甚柔，细察甚刚，刚柔相济，不漂不滑，有粘而涩的沉劲，沉粘之中又透出轻灵，似能察觉万物，称量分毫，正所谓“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迈步如猫行，运劲如抽丝”。如龙如鹤、如虎如豹、如鹰如凤，“行如捕兔之鹄，神如捕鼠之猫”，内涵八卦、形意之妙。滔滔不绝如长江大河，气势磅礴如巍巍山岳。我常常感触到刘师的太极必有扎实深厚的外家根底才能走出如此工整大方而细腻熨贴、无微不至的拳架来，与功力不深者走架时的散乱呆象，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刘师数次谈及，刘光斗先生曾说：“谭腿就是敲门的砖，练不好谭腿就进不了我这个门。”又曾听说，光斗先生当年有言：“练拳必由外家打到内家，再由内家打到外家。”这些言论，其实均非虚语，后来者当认真默志，仔细揣摩。</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刘师练拳、教拳很有规矩。平日生活极其规律，闻鸡起舞，在农家小院闭门练拳，外人难以看到。授拳时，走势极慢，拳架工整，一丝不苟，恰如书法正楷，以便我们临摹。有时在外表演，则身如游龙，有行草之妙，却基本不易为外人把握。推手时，奥妙精深而不可捉摸，对手正如水上踩葫芦，处处虚空不得力，被沾粘时如蛇缚身，越挣扎越甩它不掉，终至自己失控，跌扑于地。发人时必先化后发，有化才发，化后则发。而被发出者往往如触弹簧，不觉痛感，腾然而起，撞到半墙或跌出丈外，却懵然而不自知，失去本能反应。功力不深或未得真传的练家，推手时在相当程度上需对方配合，而在刘师手里，对手劲力必被引出，暴露无遗，无论怎样挣扎也逃脱不掉，无法自控，如临深渊，如坠悬崖，不被发出都已不行。刘师平时很少讲手，有时几个得意弟子凑在一起，他便在屋里亮开家底，一个太极拳总势“揽雀尾”，人人能练，看似平常无奇，在刘师身上却处处是手，无招不破，外力若来，顺势即走，乃至令其腾空而出。刘师依据宋氏八卦掌谱，说是“一手变八手，八八六十四手”，正所谓处处得心应手。太极八卦，理本相通，我相信，这才是运动不息、变化多端的精髓所在。</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顺便一提，为了方便日渐增多的师兄弟们随时观摩，宋杰师兄为刘师拍摄拳架制成光盘。对照光盘，我常觉得，刘师平日便装行拳走架时与众绝异的细腻熨贴、沉粘古朴的韵味，被抹煞个性的宽大的练功服掩藏起来，缩减了不少，更何况暗含的手法和不易查知的内在劲路？而这些细微之处才更是弥足珍贵的。由此得知，现代的高科技手段无法取代传承在身的明师指点，不重师承而对照文字和影像自学拳艺，是基本没有可能学成的，影像只能便于基础已具者参照，而无师自通其实更无异于神话。历经千百年、积累数辈乃至数十辈人经验和智慧锤炼出来的精湛拳艺，是不能断代的，一旦断代，就如“木牛流马”和《广陵散》。如今精研拳艺以求达到一定境界的人越来越少，浮躁的社会环境与习武所必须的清净环境又格格不入，若一门派某一代没出现极具天分的杰出人才，就很容易使拳艺断代。当今西风日紧的社会环境下，欲使拳艺得以保存，势必需要国家对生存土壤特别关照，却不知而今国家倡导武术的大人巨子们，精力到底放在了何处？</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刘师涵养颇深，不张扬外露。有幸见识其精湛技击技艺者，多是亲友、弟子门生和少数远道而来功力较深的问技者，而对于功力不深者，一般谦让而不与交手。因此，外界基本不知其深浅，我常深感这是很可惜的事情。后来，我求学在外得读黄百家《内家拳法》，记其本人拜王征南先生为师习艺情形，以此对照个人随刘师学艺情形，心潮澎湃，深知百家先生文无虚语，继而更知古今之心，原来可以相通。黄宗羲慨叹王征南“有技如斯，而不一施。终不鬻技，其志可悲。”个人受益，不必人知，道家意味甚浓，或许也可算后世内家拳家隐逸、超然品格的典范吧。</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在平日练拳的间歇，老师常跟我聊起本门拳艺背后的往事。在刘师家相框中，有他精心排放的刘晚苍先生的多张照片，墙上挂着晚苍先生题赠刘培俊老师的山水画，都有不凡的气度。刘师常常讲起刘晚苍先生，我也从另一面感触到老师是以晚苍先生的人品和拳品对我们后辈进行潜移默化。由此我逐渐清楚了这一支拳术的人脉传承，听到不少师爷刘晚苍的事情，了解了晚苍先生的性格、人品、交游、拳艺境界和技术规范以及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刘晚苍先生的观点，包括他对武术近况的看法等等。刘师也正是以晚苍先生的风范自相砥砺，为人处世，处处透露出不俗的风格和气度。由此深知，拳艺实在并非“体育”一类单纯的西式肢体运动，乃是一种人生，这种境界也不是光以增进健康为主旨的太极拳家们所能达到的。</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学人治学，有“一通百通”之说，个人对此深信不疑。作为人文学科的学徒，我对于当今社会各层面的认知路径，很多都是由刘师平日跟我谈拳得来的，举一反三。而这些认知，与日后在史学上得到的明师指教，往往契合。人群及时代风气本是一体，每个行当其实都面临着大致相当的问题。</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在为人的境界上，习文、习武殊途同归。正所谓“文章到处精神老，学问深时意气平。”刘师为人平和恬淡，从未见其金刚怒目，也向来不牢骚失态。技艺精益求精，生活随遇而安。不温不火，无过不及。所谓“自制之后，方能制人”，尤其内家修养精深者，极注重自身体内松静圆活、平畅顺达及日常生活规律条理，内部和谐才能减少内耗以更为集中有效地应对外界，这些为人处世之理与拳理其实相同，与道理亦无不合。“对于名利要淡泊，应对世务当顺遂。”这是刘师跟我们说起的话。刘师不慕浮华，虽时常辐辏临门，而不趋奉，立身中正，不以贫富对待弟子门生。清茶淡饭相待，虽高贵客，亦复如此。对于“进身加冕”一类社会名位及武术段位，基本敬而远之，或由弟子门生出面，自己退避三舍。刘师常讲：“要尊重历史和事实，实事求是。”这与对外自封“××拳××省掌门”一类江湖人士的做法，高下立判，清浊顿显。身怀真才者，大多超然淡泊，世俗者才致力于钻营虚名，招摇混世，却难逃高明者法眼，到头来基本一生无所成。从前无知小子，多以名气敬慕大人，后来慢慢认清，名气在很大程度上其实都是乱人耳目的。外人赋予的名声基本没有能与其本人真实情况相吻合，或者过了，或者不及，更何况那些本身对于浮名孜孜以求者呢？正所谓：深山背后的高人，才是更可敬畏的。</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蓬莱一地，环境安逸。春有暖阳，新燕啄泥；夏有清风，蝉鸣柳梢；秋有淡云，草木结实；冬有薄雪，翠竹映壁……刘师在此清静环境中，六十余年如一日，行拳走架，精研不懈，悠然隐逸而自得其乐。相对于节奏太快的喧嚣的现代城市，这样一块清净之地也许更适于拳艺的存在和发展吧？</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因人脉渊源关系，个人很长一段时间来，一直关注以北京体育研究社以至后来北平国术馆为中心的民国北京拳界，从手头收集到的早期北京体育研究社所办《体育丛刊》创刊号直到北平国术馆全套《体育》月刊中，竟然发现当年北京拳界传授的以谭腿门拳械为根基、以内家太极、八卦、形意为归依的众多拳械技艺，在今天山东蓬莱东许家沟还较为完整地原样保存着，这或许也算是“礼失而求诸野”罢。不知现今的北京城，尚有几家原味老店保存否？</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 </p><br /><p style="TEXT-INDENT: 2em"> 2007年7月27-28日，蓬莱</p></div></div>
页:
[1]